
许晨
蒙山不言 王磐德绘 山东美术馆藏
一
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之际,笔者一行怀着敬仰和肃穆的心情,走进位于沂蒙山区的山东省蒙阴县垛庄镇、走进这里的烈士陵园,专程拜谒安葬在这里的“燕翼堂”家族烈士。“燕翼堂”是垛庄镇刘姓大家族的堂号,历史上是当地的名门望族,更是沂蒙山区远近闻名的红色大家庭。
4月里,蒙山上下漫山遍野的桃花正在盛开绽放,花朵有粉红的、深红的、浅红的,在青翠欲滴的嫩叶映衬下,显得分外鲜艳。一簇簇、一树树,密密匝匝,纷纷繁繁,宛如天上的红霞铺满了山野。
然而,我们此行前来不是为了赏花,而是来寻访那些为了信仰、为了保家卫国前仆后继的烈士,凭吊他们如红桃花般灿烂却骤逝的青春年华。
蒙阴,因处蒙山之阴而得名,是享誉四方的“中国蜜桃之乡”。蒙山雄奇峻拔、叠翠流金,山脚下的垛庄镇,是解放战争中孟良崮战役的重要战场,又是抗日战争中八路军浴血奋战的根据地。
上世纪20年代初,当地“燕翼堂”家族走出了两位坚定的革命者:刘晓浦、刘一梦叔侄。他们在济南求学时,经王尽美介绍,成为光荣的共产党员。在他们的影响下,刘家众多年轻人,舍生忘死投身革命。
远观漫山遍野红艳艳的桃花,近看青松翠柏中的一排排烈士墓碑,令我想起那首《龙华悼念死难烈士》:“龙华千古仰高风,壮士身亡志未穷。墙外桃花墙内血,一般鲜艳一般红。”上海龙华监狱是国民党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军事监狱,与桃林掩映的千年古刹龙华寺毗邻,一大批革命志士在此英勇就义。而今,面对蒙山脚下的烈士陵园,我感到同样的壮烈与崇高。
二
“咱们到刘氏老家看看,还能不能找到‘燕翼堂’的旧址呢?”我向陪同寻访的友人问。
“早都没有了。抗战时为了不被鬼子利用和当成据点,刘家将几百年的祖宅全部拆除,毁家纾难。仅剩下两块刻着字的石碑,如今也搬到陵园广场上做纪念了。”曾对“燕翼堂”有过专门研究的蒙阴县政协副主席刁传东回答。
我有点怅然,不过想想也释然:这么多年过去,沧海桑田,风云变幻,昔日乡村早已变了模样。
我们走进垛庄镇后里村——这里就是当年刘氏家族“八卦宅”的所在地。近年来,这里已建设成为全县“新农村建设示范村”和“市级文明村”。
村里还建有村史文化展馆——“晓梦纪念馆”和“燕翼堂故里红色研学基地”。后里村的村支书刘乃新,刚刚从村外桃园劳作中赶来,热情地引领我们寻访参观。
他指着馆内满墙的图片文字、存放实物和资料的展柜,如数家珍地讲述着。虽然刘家子弟早年求学、从事革命活动,并没有在村里生活多久,但乡亲们为有这样的英雄而感到自豪。
1931年4月5日,一群凶神恶煞的国民党反动军警冲进济南一所监狱,将包括刘晓浦、刘一梦与邓恩铭等在内的22名中共山东党组织主要干部押送刑场杀害,史称济南“四五”烈士。当时,刘晓浦年仅28岁,刘一梦年仅26岁。
他们的牺牲,让刘家人深感悲痛,但也激发了他们对革命的坚定支持。
刘晓浦的二哥刘云浦曾筹集大量钱款,希望能够营救家人。然而,满心盼望亲人重逢的刘家人,等来的却是两具血迹斑斑的尸体。刘家人深感悲痛,决定暂用“厝葬”安放两位烈士的遗体——即不挖墓穴,棺材放在平地上,周边垒石上面覆土。刘云浦和族人一同发誓:“共产党不取得胜利,决不为两位亲人下葬。”
亲人的牺牲也激发了刘家人对革命的坚定支持。在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中,他们抛头颅洒热血。“燕翼堂”当家人刘云浦变卖家产,购置枪弹交给抗日武装,积极支持子弟参加八路军。年轻一辈奋勇冲杀在抗日前线,数人血洒战场。
1994年春天,蒙阴县准备将刘氏烈士的“浮厝”起灵,统一迁移到烈士陵园。当时,刘乃新就在现场。他告诉我们,棺木打开那一瞬间,先烈身上的衣物还清晰可辨。“半个多世纪过去了,他们似乎一直在等待着这光明灿烂的一刻。”刘乃新说。
三
令人感到痛惜的,还有刘晓浦的女儿刘曾蔼。她年轻的生命正值花季就牺牲在抗日战场上,如同含苞待放的红桃花,遭遇狂风暴雨的摧残。
关于她的生平经历,现存史料很少,她甚至没有留下一张清晰的照片。在当地纪念馆的展板上,只有根据亲人回忆留下的一幅画像。她牺牲于1941年,与父亲刘晓浦的牺牲年份隔了10年,烈士的女儿也成为了烈士。
那么,刘曾蔼究竟是怎样成长的?刁承东是挖掘整理“燕翼堂”事迹的当事人,面对笔者的提问,他动情讲述——
刘曾蔼的一生虽短暂却壮丽。父亲刘晓浦牺牲时,她只有7岁。在母亲高琪媛的教诲下,她自幼立志:长大要像父亲那样,做一个对国家有用之人。1938年,刚满14岁的刘曾蔼穿上军装,成为一名八路军战士。
起初,乡亲们大都反对她从军:“曾蔼还这么小,上前线打鬼子太危险了!”
母亲高琪媛异常坚定:“孩子要继承父志,我不能阻拦。”
她成了当地群众的榜样。进入部队后,刘曾蔼很快成为一名共产党员。之后她来到八路军抗大一分校学习,毕业后被选拔到中共中央山东分局机要科工作。
1941年那个寒冷的冬天,沂蒙根据地遭到上万名鬼子穷凶极恶的大扫荡。在大青山突围战中,刘曾蔼奋不顾身救助负伤战友,不幸中弹牺牲。
历经多年变迁,1994年迁移烈士遗体时,刘曾蔼的坟茔只知大概方位。
“难道找不到烈士遗骨了?那迁移的是空坟吗?”我揪着心一连串地发问。
“你别着急,听我慢慢说。”陵园工作人员说:“当时,刘晓浦烈士的孙子就在遗体迁移现场,发现一具遗骸手中握着银元,立即电话告知年事已高的父亲。老人家哭着说:‘那就是你姑姑刘曾蔼啊!我记得很清楚,当年下葬时,你奶奶给她放到手心里的’。”由此终于得以确定,这就是刘曾蔼烈士的骨殖。
此时,时间已是正午,阳光穿过松枝树叶,斑驳地洒在陵园里,宛如一只只温暖的手掌抚摸着一块块墓碑。我们每人手持白色或黄色的花束,来到刘氏烈士的墓地。石碑正面镌刻着烈士的英名,背面是生平介绍,在苍松翠柏掩映下,显得异常庄严肃穆。
忽然,一阵山风吹来,树影摇曳,站在墓前,我们仿佛看到刘晓浦、刘一梦叔侄在济南街头奔走呼号,仿佛看到大青山突围战中的刘曾蔼和八路军战士在浴血奋战……伫立良久,思绪万千,我们排成一行向着烈士墓深深三鞠躬,献上手中的鲜花。
仰望远方,蓝天白云下矗立着高高的蒙山主峰,一片片红艳艳的桃花正在盛开绽放,那可是长眠在这里的烈士们用鲜血和青春染成的,如同绚烂的朝霞映红了天和地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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